發表於 《 星島日報》 21/1/2001
要毀掉一個城市何其容易,文明的力量可能只是建構虛幻。 「這是命。」盲公余會這樣跟上環的街坊道早晨。「年廿九黃五凶星入中,收日忌修築,我不早就講過。」 就在那個除夕夜,上環發生連環大火,火起自底層的餐館,初步懷疑有人忘記關火,結果一群老鼠難得盡興,闖入無人之境,年糕每年過剩,油香滲透滿盒子,該是壯碩的老鼠爸爸,一口把盒子嚙到爐旁,幽幽的藍火靜靜在等待,婀娜的舞姿散發著百般魅力,背後的黑影在鼓勵著事情的發生。 火勢至早上四時許才受控制,逃出災場的住客暫住在親友家,地狹人多的香港自然又多了點嚕囌,然而他們的結論是:盲公余果有神通,早在一個星期前便搬走了。
他在沒有劃分吸煙區的酒樓處靜聽大家講述事件的枝節,真的想像著自己騰雲駕霧;如果可以,他想回到家鄉,家鄉 ── 縱已不知何處,那白蘭的幽香該可作指引,但這指引每是警號 …… 白蘭是他最後在世界上看見的東西,小時候是如此專注,閉上眼睛去聞花香,「蘿蔔頭」的軍刀一揮,向他指往後半生的路 ── 印象中令他瞎的竟是一道刺眼光芒。
「禍兮福之所依,福兮禍之所依。守祖屋成存你不忘本的心:趁著發展商高價收購,應了流年財入口袋,把握這短暫的機會,這亦是無可厚非 …… 」 「那到底要怎樣做呢?錢,誰不想要!但老豆老母過身也未到一年呢 …… 」三樓的裁縫張是常客,也是出了名按「規矩」辦事的人。 「看來,不如這樣吧!」在龜殼內的「嗯嗯啐啐」含糊地吐露了甚麼,它們的摩擦何等清脆,是優柔的獨斷,銅錢落地」一點餘音也不容 ── 就是這樣。
「人只是上蒼手上撒下的種子,天災人禍,各安天命!」盲公余的義父也是盲公余,想不出怎樣可止住這小孩的眼睙,免得血淚交融造成的痛楚。他,不知他到底姓甚麼,他在這一刻開竅世間有不死,他其不是一個可憐的瞎子、多餘的廢物,他的世界並不孤獨,他的生存並不偶然。 那嗯啐嗯啐的聲音教他兒時該有的玩具讓路,如時鐘如腳步帶領他長大。「在黑暗中的是他們,在十字路上不知去向,我們,早就看見世界的藍圖了。」他的義父死前緊握他的手說。當時,他真懂得轉行無望了。他的醒與睡決定了日夜,在這兩者接口間每每吁出一口氣,它的名字叫「哀傷」。
「坦白說,老余,大家也同坐一條船,一致的決定對你對我和其他住戶都有好處。大家都說,過年後的樓會穩定上升,那我們這一幢的位置是他們非收不可的,也是最後一幢,要不要再拖一點時間,到時價錢會再可叫高一點。」老張轉入話題。 盲公余把銅錢塞回龜殼裏,淡淡地回答:「也無妨!」 「阿伯,說實話,這種舊樓對你來說很不方便,何 …… 」 兩百萬!盲公余乾脆說,交易很快完成。
新一年的來臨,生意特別好,街坊街里都來看流年,大凡去過老余家中的人,便像分派到一些新的任務似的,老顧客幾乎每年如是。有時他們這樣進進出出,又好像不是要拿取甚麼,反而是放下一些東西,擱置一些東西。 直至一天遠房親戚的兒子靠著從事保險業的尋親精神,上門推銷自顧人士的退休保險,他決定結束在皇后大道西的喧鬧。 「阿叔,這裏三百萬的賠償支票,我想我還是陪你到銀行存進去戶口好了!」西裝筆挺的年輕人扶著老余離開酒樓,在倒茶的侍應對隔壁的客人說:「就是他!」
盲公余離開了,當天,搬運貨車啟動,大家霍然醒覺,但這鬧市實在太喧嘩了。每每教人昏睡不起。只見在車尾寫著「批命、改運」的招牌在搖搖晃晃,兩塊銅錢不知怎樣溜了出來,快快活活地追逐著,跑到溝渠裏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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